这是我第三次来扬州，也是第三次来看史相，我对扬州城的喜爱与心疼，是与他紧密相关的，他为守护这座城池献出了生命，而这座城也永远记住了他。
虽然并非第一次来这个城市了，可当我昨晚经过南京中转抵达扬州火车站时，还是按捺不住地激动，这次行程的目标，除了必去的史公祠，还加上了之前偶然发现仍存于世的扬州古城南门遗址，也是我们的英雄留下“城存我存，城亡我亡......纵碎尸万段，甘之如饴，但扬州百万生灵不可杀戮”的遗言后从容就义的地方（虽然殉难说法众多，但我还是倾向相信这种），他的遗骸早已毁于三百多年前的那场战火，但我却一直觉得他的英灵至今还在护佑着这座城，从未离开。
上午在冶春用过早点后，先是陪母上随意逛了下天宁寺（然而逛的过程中知道他的祠墓就在隔壁后，便开始各种心猿意马），然后母上提了句记得你上次来特意去看了某位古代官员，我便顺口表示那就再去看一次吧，于是兑换完免费门票后，我终于再次见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因为之前来的两次行程匆忙逛得也很不深入，看网络图片才发现有很多地方没有去，于是这次逛得更加细致了些，去了之前没有发现的英杰馆、晴雪轩等，并成功在祠堂等待到了一个没人的时刻，然后在神位前默默念了一遍之前和 @湘水萝衣 一起写的那首《扬州慢》给他听：
夕照芜城，故国何处，怅游旧岁陈宫。
想当年甲乙，往事逝随风。
自胡骑、挥师直下，大河南北，无觅英雄。
剩淮扬、烽火重围，还抱孤忠。
鹤飞不返，客失家，徒羡塞鸿。
叹气数兴亡、中流志在，终付匆匆。
寂寞夜台磷火，谁怜取、贯日长虹。
目极伤心处，无情邗水仍东。
在喜欢和崇拜的民族英雄中，我一直最心疼他（只说心疼程度甚至在大本命之上），这个人生前身后受的委屈都太多了，可他从来没有怨恨过、放弃过，而是一直默默坚持苦撑危局，明知前路凶险却依然义无反顾（之前读史每次读到他在南京燕子矶“南面八拜恸哭而返”那段时都会被虐到，后来和 @史蘇 聊到那之前他对幕僚说的话里，对于自己去扬州的结局已经有了预感时，就更加心疼......），丝毫不以个人性命甚至名节为念，直到最后志决身歼。
而对于百姓、对于民命的态度，也一直是我喜欢他的重要原因：“民饥由己嗟艰食， 兵悍逢人欲弄戈。抚字无能先布德，催科宁忍复为苛。”
“至于一人之节轻，阖城之命重，非敢以草草报也。”
“万事一人当之，不累满城百姓。”
“但扬州百万生灵，既属于尔，当示宽大，万不可杀。”
然而现在网络上却流行一种歪论调，将扬州十日的黑锅扣到这个善良的人身上，认为屠城的原因是他的坚持抵抗不投降，认为他过于看重个人名节（然而只要对他稍微了解深入一点，就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真的看得人火大，唉。
从祠堂出来后，又看到了后人手抄的他的遗言，再次被刀到，“败军之将不可言勇，负国之臣不可言忠......”，看到他的内疚自责之语真的特别特别心疼，天命时势非人力所能回，而在这种情况下依然选择“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人，是绝对值得我们钦佩与铭记的。
之后转到了他的衣冠冢，墓前早就有了两大束鲜花，大概是清明节当天去看他的人放的吧，他的祠墓游人也一直不少，你们看啊，他并不寂寞，一点都不。
在墓前致哀过后我回身，这时候正门涌进了一大群小学生，孩子们环绕成一圈抱住了那棵几百年的古银杏树，看得人莫名心生感动，我想他应该也会很开心看到这一幕的吧，在他曾经拼死守卫过的城里，后人们现在活得很好，也从来没有将他遗忘。
离开史公祠后我按照地图去了古城南门遗址，这块烈士血溅过的土地现在被围起来成为了一个博物馆，可惜仍未正式开放，我便隔着玻璃默默注视着古城门的遗址，压抑着因为想起三百多年前发生在这里的故事而爆发的悲痛情绪（那时候我真的很希望他的英灵还在那儿，而我可以冲过去抱抱他，告诉他别再自责和活得那么辛苦了，他做得很好，担得起一切的赞誉），久久不愿离开，等哪天这儿正式对外开放了，我大概还会再来吧。
最后以余光中先生写给他的一首诗作为结尾吧：
那一年梅花似雪全为你戴孝
烈士血溅过的国土
就种下你身外的衣冠
也迸的出发得出喷洒得出
这千树清香逆风的刚烈
城破时你火烫的头颅
赤裸裸昂向四面的刃锋
第一刀，众将不让你自尽
第二刀，史德威不忍心
临去时你的大呼声里
哪一尊铁汉子涕泪不纵横？
第三刀，第四刀，第五刀
城破了，国破了，一切，都破了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
只賸下青山自隐隐水自迢迢
后土的邈邈对皇天的高高
何处啊去收你嗔目的傲骨？
青史的惊魇掀到你这一页
凛然於刀瘢犹未合血渍犹未干
怅然于劫后渔樵的传说
说你乱兵里并未遇难
过了屠城最长的十夜
生还者争论当日谁见你
一头白马骑着，乌帽，青衣
远出天宁门而去的背影
从英山到霍山你的威灵
每一阵风来都随旗飘动
不绝的风吹不降的旌旗
不同的旌旗同一个方向
指着北京岌岌的城垛
飘啊，飘啊，从梅花岭上到黄花岗上
评论